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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www.xbqg.net,慈禧全传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!

内各处去勘察估价。这事传到宝鋆那里,大为着急,那一张单子开出来,一定是几十万两银子,就算打个折扣,也还是一笔巨数。他是户部尚书,首先就会遭遇麻烦,所以急急赶到恭王那里去报告消息。

    “岂有此理!”恭王拍案大怒“马上把这个老小子找来。

    等我问他。”

    明善是内务府世家,对于伺候帝王贵人,另有一套手法,最着重的是笼络下人,窥探意旨,所以等恭王派了个侍卫来请时,他不慌不忙,先以酒食款待,然后探问恭王何事相召?

    “宝中党一到,谈不到几句话,王爷就发了挺大的脾气。

    吩咐马上请明大人到府。”

    “喔!”明善问道:“可知道宝中堂说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那就不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虽未探听明白,也可以想象得到。明善不敢延搁,派人陪着那侍卫喝酒,自己也不坐轿,骑了一匹马,带着从人赶到大翔凤胡同鉴园来见恭王。

    “听说派了你‘勘估大臣’的差使,军机上怎么不知道啊?”

    “六爷!”明善知道事已不谐,非常见机,极从容地笑道:

    “我是替六爷跟宝中堂做挡箭牌。”

    这话令人觉得意外,而且难以索解,恭王便问:“怎么回事?你说!”

    “修各处宫门,是上头的意思。”明善把声音放得极低“我不能不装一装样子,把工料的单子开上去,一看钱数不少,这事儿就打销了。倘或上头跟六爷交代下来,那时候既不能顶回去,更不能不顶回去,不是让六爷你老为难吗?”

    “总是你有理。”宝鋆开玩笑地说“照你的话,六爷还得见你一个情?”

    明善跟宝鋆极熟,听得这话便针锋相对地答道:“户部不也该见我一个情吗?”

    “那好!”宝鋆趁势双手一拱,半真半假地说:“我正要拜托。大婚典礼,户部筹款,内务府花钱,务求量入为出,那就算帮了军机上的大忙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实话,”明善收起笑容,摆出不胜头痛的神情“凡有庆典,有一部大清会典在那儿,按谱办事,差不到那儿去。现在有个小安子在里头胡乱出主意,事情就难办了。”

    这一说,恭王和宝鋆都不开口。安德海已经“成了气候”相当难制“咱们先不提这个。”宝鋆看着恭王问道“大婚用款,该定个数目吧?”

    这件事,军机大臣已经谈过好几次,决定了数目,宝鋆说这话的用意,是暗示恭王,告知明善,好教他心里有数,不敢放手乱花。

    于是恭王报以一个领会的眼色,转脸向明善伸了一个指头:“这个数儿都很难!你瞧着办吧。将来花不够,你自己在内务府想办法。”

    一指之数,自然不会是一千万两,是一百万两。这与内务府原来的期望,大不相同,内务府估计大婚费用,起码会有三百万两,如今只有三分之一,因而明善大失所望。但表面上丝毫不露,满口答应:“是,是!我那儿请六爷放心,不该花的,一个镚子也不行,该花的也还得看一看,能省就省,凡事将就得过去就成了。”言外之意是慈禧太后交代下来,内务府就无能为力了。

    宝鋆想了想笑道:“这些地方就用得着倭艮峰了!”

    这与倭仁何干?明善困惑而恭王会意,但他不愿在这时候多谈,因而很快地把话扯了开去,谈到选秀女的事。

    这是一次特选,目的是要从八旗世族中选出一位德容并茂的皇后,所以明善对这件大事,特别留心。当时把初选的日期,备选的人数,那家的女儿如何,如数家珍似地都说了给恭王听,其中特别提到蒙古状元崇绮的女儿,触发了恭王的兴趣。

    “我老早就听说了,”他瞿然而起“崇文山那个女孩子是大贵之相,念书一目十行。可惜我没有见过。”

    亲王位尊,八旗世族的婚丧喜庆,很少亲临应酬,因此,恭王没有机会见到崇绮的女儿。但宝鋆跟崇绮家很熟。崇绮的父亲赛尚阿,贵极一时,在咸丰初年,他不曾因剿治洪杨;兵败获罪以前,宝鋆是他家的常客。同治四年会试,宝鋆奉派为总裁,所以崇绮又算是他的门生,自然见过这个门生的爱女,这时便接着恭王的话说道:“说她一目十行,不免过甚其词,不过崇文山对女儿的期许甚高,亲自课读,有状元阿玛做老师,或者可以成为才女。”

    “长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长得不算太美。气度却是无人可及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有入选之望了。”恭王点点头“不过,也得看她自己的造化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有一层不大合适,”明善接口“已经十六岁了。”这就是比皇帝长两岁“那有什么关系?”恭王不以为然“圣祖元后,孝诚皇后就比圣祖长一岁。皇上年轻,倒是有位大一两岁的皇后,才能辅助圣德。”

    “就不知道将来立后是谁作主?”宝鋆说道:“如果两宫太后两样心思,皇上又是一样心思,那到底听谁的?”

    “你们想呢?”恭王这样反问。

    自然是听慈禧太后的。恭王此问,尽在不言,这个话题也就谈不下去了。等明善一走,恭王才跟宝鋆谈到“用得着倭艮峰”那句话,为了扫一扫慈禧太后的兴致,压一压安德海和内务府的贪壑,恭王同意宝鋆的建议,由他以同年的关系,说动倭仁建言:大婚礼仪,宜从节俭。

    这用不着费事,方正的倭仁原有此意,不过他因为反对设立同文馆一案,开去一切差使,对实际政务,已很隔膜,所以只向宝鋆细问了问内务府近年的开支,立即答应第二天就上奏折。

    第二天是三月初八,皇帝头一次开笔作短论,公推齿德俱尊的倭仁出题,他也当仁不让,正楷写了四个字:“任贤图治”由翁同和捧到皇帝座前,讲明题意。皇帝点点头,打开帝鉴图说,找到有关这个题目的那几篇文章,把附在后面的论赞细看了看,东套两句,西抄一段,凑起来想了又想,慢慢有了自己的意思。

    门生天子在构思,师傅宰相也在构思。倭仁端然而坐,悄然而思,他在想,这道奏折是给慈禧太后看的,不宜引叙经义,典故倒可以用,但必须挑她看得懂的,最好在治平宝鉴上找。

    他很自然地想到了治平实鉴上,汉文帝衣弋绨、却千里马的故事,为了是讽劝太后,他又想到汉明帝马后的节俭。再叙两段本朝的家法,这开宗明义的一个“帽子”就有了。

    于是他提笔写道:

    “昔汉文帝身衣弋绨,罢露台以惜中人之产,用致兆民富庶,天下乂安;明帝马后服大练之衣,史册传为美谈,此前古事之可征者也。我朝崇尚质朴,列圣相承,无不以勤俭为训,伏读世宗宪皇帝圣训:‘朕素不喜华靡,一切器具,皆以适用为贵,此朕撙节爱惜之心,数十年如一日者。人情喜新好异,无所底止,岂可导使为之而不防其渐乎?’宣宗成皇帝御制慎德堂记,亦谆谆以‘不作无益害有益’示戒。圣训昭垂,允足为法万世。”

    写完一段,搁下笔看了一遍,接着便考虑,是从内务府写起,还是开门见山提到宫内的奸佞小人?正在踌躇不定,打算找翁同和去商量一下时,皇帝的文章交卷了。

    那真是短论,一共十句话不到,倭仁一看,暗暗心喜,捧着皇帝的稿本,摇头晃脑地念道:

    “治天下之道,莫大于用人。然人不同,有君子焉,有小人焉!必辨别其贤否,而后能择贤而用之,则天下可治矣。”

    看一看钟,这八句话花了皇帝一个钟头。但总算难为他,虽只有八句话,起承转合,章法井然,虚字眼也还用得恰当。

    可是倭仁还守着多少年来督课从严的宗旨,不肯夸奖“学生”怕长他的虚骄之气,只点点头,板着脸说:“但愿皇上记着君子、小人之辨,亲贤远佞,那就是天下之福了。”

    听这两句话,皇帝如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。他自己觉得费了好大的劲,一个字一个字,象拼七巧板那样,摆得妥妥帖帖,一交了卷,必定会博得大大的一番称赞,谁知反听了两句教训!想想实在无趣。用什么功?用功也是白用,不如对付了事。

    这一来,皇帝读“生书”便显得无精打采了,倭仁也不作苛求。下了书房,跟翁同和商议上那道奏折,费了两天工夫,才定稿缮清,递了上去。

    奏折送进宫,慈禧太后正在审核内务府奏呈的大婚典礼采办的单子,安德海在旁边为她参赞,迎合着“主子”的意思“这个太寒碜”“那个不够好”地尽自挑剔。单子太多,一时看不完,谈不完,慈禧太后有些倦了,揉揉眼说:“先收起来,留着慢慢儿看吧!”

    “时候可是不早了。”安德海一面收拾桌子,一面说道:“东西都要到江南、广东采办,运到京里,主子看着不合适,还来得及换。不然,内务府就可以马虎了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什么道理?”慈禧太后问。

    “到了日子,要想换也来不及了,明看着不合适,也只好凑付着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敢吗?”慈禧太后怀疑“他们还要脑袋不要?”

    “大喜的事,主子也不会要人的脑袋。”安德海冷冷地答道。

    想想也是,这样的大典下来,照例执事人员,不论大小,都有恩典。办事不力,充其量不赏,除非出了大纰漏,那也不过交部议处,不会有什么砍脑袋、充军的大罪。就算自己要这么子严办,总有人出来求情,到头来,马虎了事,不痛快的还是自己。

    于是她问:“那么你看怎么办呢?”

    一直在窥伺脸色的安德海,知道自己的话说动了慈禧太后。打铁趁热,便走近一步,躬身低语:“主子不问,奴才不敢说,主子问了,奴才不说,倒象帮着内务府欺瞒主子,那不是神鬼不容?奴才在想,最好主子派一个信得过,而且能干的人,先到江南、广东去一趟,摸一摸底儿。”

    “摸一摸底?那倒是什么呀?”

    “价码儿啊!”安德海指着单子说:“这里面的虚价,不知有多少!”

    “对,对!”慈禧太后不住点头“可是,”她踌躇着说:“你也不能出京啊!”唯一的窒碍就在此!安德海先不作声,然后慢吞吞地说道:“那全得看主子的意思。主子说一句话,谁敢驳回?”

    “那也不是这么说。慢慢儿再看吧!”

    事情虽未定局,但还留着希望,安德海不敢操之过急,所以闭口不语。到了上灯,伺候慈禧太后看奏折,看到一半,只见慈禧太后,额上青筋跃动,不知道为什么又生气了?

    为的是倭仁的那道奏折。他在那段引叙汉朝帝后和本朝圣训的“帽子”以后,这样写道:

    “近闻内务府每年费用,逐渐加增;去岁借部款至百余万两。国家经费有常,宫廷之用多,则军国之用少;况内府金钱,堵闾阎膏血,任取求之便,踵事增华,而小民征比箠敲之苦,上不得而见也!咨嗟愁叹之声,上不得而闻也!念及此而痌癅在抱,必有恻然难安者矣。方今库款支绌,云贵陕甘,回氛犹炽;直隶、山东、河南、浙江等省,发捻虽平,民气未复。八旗兵饷折减,衣食不充,此正焦心劳思之时,非丰亨豫大之日也。大婚典礼繁重应备之处甚多,恐邪佞小人,欲图中饱,必有以铺张体面之说进者,所宜深察而严斥之也。夫制节谨度,遵祖训即以检皇躬;崇俭去奢。惜民财即以培国脉。应请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,于备用之物,力为撙节,可省则省,可裁则裁。总以时事艰危为念,无以粉饰靡丽为工。

    则圣德昭而天下实受其福矣!”

    “哼!”慈禧太后冷笑道:“文章倒做得不坏。”

    但想到倭仁原是个“迂夫子”便觉得为他生气大可不必,这一转念间,脸色便和缓了。安德海也松了口气,因为慈禧太后生气的样子,实在教人害怕。

    不过倭仁提到“邪佞小人,欲图中饱”下面又有“饬下总管内务府大臣”如何如何的话,这跟安德海所说的意思差不多。内务府中饱是免不了的,但也不能太过分,这得想个办法,让内务府的人适可而止。

    于是她对安德海说:“你倒去打听打听,内务府的人怎么说?这几张单子是谁经手开的?”

    安德海知道必出于明善父子之手,但正好借此出宫去办一天的事,自不宜在此时回奏,因而这样答道:“现在内务府的人,知道奴才是主子的耳目,所以一见奴才都躲得远远儿的。不过奴才自有法子去打听,就是得多花点儿工夫。奴才请旨,明儿一早就去找人,当天就可以打听确实了来回奏。”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慈禧太后又说:“顺便看看,有新样儿的鞋没有?”

    于是第二天等慈禧太后一到养心殿,安德海就从他自作主张,新近开启的中正殿西角门出宫,一直坐车回家。

    安德海将他家的房屋大修过了,从乡里把他的叔叔、妹妹,还有个侄女儿都接了来住,在原来的两个听差以外,另外擅自从宫里把他一个亲信的同事,名叫王添福的,找了来管家。管家不管杂务,只管替他联络各方,说人情的、谋差使的、放账的,彼此勾结着搞钱的都归王添福接头,所以等安德海一回家,他立刻派那两个听差,分头去通知,有那要当面见“安二爷”的,赶快都来!

    不久,各色各样的人,纷纷都到了安家,他们的来意,已听王添福说过,安德海很干脆,但也很嚣张“行”或“不行”只有一句话。不行的怏怏而去,能帮忙的,由王添福陪同到一边去谈细节,主要的是“谈价钱”

    忙到下午该吃晚饭了。他家跟宫里的规矩一样,四点钟就吃晚饭,安德海自己高高上座,他那个六十多岁名叫安邦太的叔叔和王添福左右相陪。席间只有安德海一个人的话,左一个“太后”右一个“太后”谈得兴高采烈,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钟头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安邦太才有开口的机会:“皇后选定了没有?”

    “早着哪!”他说“复选留下六十二个。再选一次,起码还得刷掉一半,那一半记上名字,等过一两年再挑。”

    “大婚到底是那一年呢?”

    “还有三年。”

    “日子定了没有?”安邦太问“那该钦天监挑日子吧?”

    “当然得钦天监挑。要等皇后选定了,跟皇上的八字合在一起看一看,才知道那一天大吉大利。”

    “原来跟外头百姓家也没有什么分别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没有分别?大婚的用款,户部就拨了一百万,还有内务府的钱,还有‘傅办’的东西呢?”安德海数着手指说:“长芦盐政、两淮盐政、粤海关、江海关,这些个有钱的衙门,谁也跑不了。”

    “德海啊,”听得眉飞色舞的安邦太,一脸的向往之情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说,太后要派你到江南去制办龙袍吗?多早晚动身啊?”

    安德海在新年宴请亲友,酒酣耳热之际,曾经大吹其牛,欺侮大家不懂江宁、苏州、杭州三个织造衙门干些什么,说慈禧太后要派他到苏州去制办龙袍。安邦太一直把这句话记在心里,暗底下不知道琢磨了多少遍,太后派出去就是“钦差”那番风光,着实可观,一心在想,要沾侄子的光去玩一趟,也享一享富贵荣华,所以这时候忍不住又提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快了!快了!”安德海答得极爽利,就象已奉了懿旨似地“到时候,大家一起跟我去!”

    真的获得了承诺,安邦太反而不肯相信,怯怯地问道:

    “行吗?那时候你是钦差的身分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钦差!”安德海抢过来说“钦差不要带随员吗?”

    “喔,随员,随员!”安邦太连连点头,知道了他自己的“身分”

    他们叔侄俩在交谈,王添福一句话不说。等安邦太有事离座,他才低声问道:“二爷,你真的要下江南?”

    在他面前,不能吹得太离谱,安德海略想一想答说:“我跟上头提过了。上头没有说不教去,看样子有个七成账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真的能去一趟,那可是个挺大的乐子。”

    那还用说?安德海心里在想,这一趟抽丰打下来,起码也捞它个十万、八万,等把一切大婚典礼采办各物的价钱打听清楚,回来再跟内务府算账,好便好,不好就泄他们的底“打翻狗食盆,大家吃不成”!

    “二爷!”王添福另有想法“咱们可以做一趟好买卖。”

    “做买卖?”这是安得海所没有想到的“什么买卖?”

    “珠宝买卖。”

    王添福自己就有许多珠宝,几乎全是从宫里偷出来的。但在京城里无法脱手,因为那家王公府第的福晋、格格,有些什么奇珍异宝,那位贵官的夫人,有些什么出色的首饰,珠宝市的那些行家,能够源源本本,道明来历。而官眷所用的首饰,跟民间所流行的款式又不大一样,珠宝市怕惹事,不大敢销这些黑货。但到了天高皇帝远的江南,多的是富家大户,只要东西好,不怕价钱贵,而且听说是大内的珍品,还可以多卖几文。

    “果然好买卖!”安德海的心思也很灵活“这笔买卖咱们有两个做法:一个是把他们的货色买过来转手;一个是让他们跟了去,先说定规,咱们得抽成,三七、四六,或是对开。”

    “一点不错。”王添福说“我就知道有好几个人手里有东西,急于想脱手。二爷,你就管想办法,把这趟差使讨下来。

    别的噜苏事儿全归我,包你办得滴水不漏。”

    安德海紧闭着嘴唇,极认真地考虑这件事,下了决心非把它办成不可。

    王添福替安德海办的第一件事,是替他找个太太。清朝的太监跟明朝的太监不同,明朝的太监和宫女有几万人之多,长日无事,太监和宫女配对儿“做夫妻”但除了极少数六根未净的以外,总是只有饮食,没有男女,所以那些一对对的假夫妻,称为“菜户”或者叫做“对食”最大的一户“菜户”就是魏忠贤和客氏,对食之际想出来的花样,荼毒六宫,把座大明江山都给搞垮了。

    这个坏榜样,清朝的皇帝最着重,雍正、乾隆两朝,尤其认真,太监和宫女,不准“妹妹、哥哥”地乱叫,但宫外的事,皇帝就不管了。而那些太监又是京东、京南的人居多,积了几个钱,便在近在咫尺的家乡买田买地,有些在京里安了家,便从家乡带个女人来服侍,就算娶亲,为法所不禁。

    当然,缙绅门第,殷实人家决不会跟太监结亲,就是略堪温饱的,也决不肯把女儿嫁给太监,因为这不但名声不好听,而且断送了女孩子的终身。跟太监做夫妻,等于守活寡,不是万不得已,不会走上这条路。

    因此太监娶亲,往往是花钱买个老婆。安邦太早就在替侄子打算这件事了,所以一听王添福提起,便力表赞成“我劝过德海不知多少回了,”他说“去年我从南皮上京,还带了个女孩子来,人是再老实都没有,模样儿也过得去,德海嫌人家土气,不要,这就难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自然是在京城里找。”

    “京城里我可不熟了,不知道上那儿去找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王添福说“这事本来倒不急,现在要上江南,路上总得有个体己的人照应才方便。安大叔,咱们先托说媒的找几个来看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于是找了媒婆来说,也看了几家穷家的女儿,等安德海回家,便向他一个一个地形容,那个瘦、那个胖、那个调皮、那个忠厚。安德海仔细听完,踌躇着说:“姓马的那家,看样子倒还合适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。”王添福说“我也觉得马家那妞儿好,今年十九岁,不大不小正配得安二爷,安二爷今年二十五?”

    “不!”安邦太说“德海是道光二十四年生人,今年二十六。先把马家的八字拿来合一合,合上了再看。”

    “不对!看不中,合上了也没有用。”

    于是决定由安德海先相亲,王添福说道:“今天是来不及了。你那天能出宫?”

    “总得十天以后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三月二十九,再过十天就是初九,那就约了在隆福寺吧!”王添福说。

    东四牌楼的隆福寺,逢九、十之期庙会,约了在那里相亲,也很适当,安德海点点头表示同意。

    “下江南的事,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有八成儿了。”安德海很兴奋地说“上头这么交代:得跟皇上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你跟皇上提了没有呢?”

    安德海不即回答,想了想才说:“我不打算跟皇上提。”

    这不大妥!王添福想起皇帝去年赏安德海绿顶子戴的妙事,便提醒他说:“二爷!皇上跟你仿佛不大对劲,你可得当心一点儿!”

    最后一句话,安德海认为是藐视,很不服气“哼!”他冷笑一声:“十来岁一个毛孩子,怕的什么?”

    “话不是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“好了,好了!”安德海扭着脸,摇着手,颇不耐烦地“我自己的事儿,自己不知道?何用你来教训?”

    王添福知道他是“狗熊脾气”便不再多说,心里在想,他现在是仗慈禧太后的势,这在风头上,一旦失宠,必有杀身之祸。自己得多留点心,看出风色不对,要早早抽身。不过,那总也是皇帝亲政以后的事,眼前倒还不忙。

    看见王添福不作声,安德海倒有些不安了,不管怎么样,总是帮着自己做事,他心里不舒服,口中不说,暗底下在银钱进出上捣鬼,吃亏的还是自己,所以立刻又换了一副脸嘴来敷衍王添福。

    “王哥,”他叫得极亲热“你见得事多,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?我打算给小李一点儿甜头,让他在皇上面前,探探口气。”

    王添福是老狐狸,对于安德海的词色,没有不接受的道理:立刻以丝毫不存芥蒂的平静声音答道:“对!这一着儿挺高。”

    “小李嘴馋,爱吃甜的,我就拿这些东西塞他的嘴。你看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好?不过,”王添福说“最好再实惠一点儿。”

    “给钱?”

    “给钱得有个给法。”王添福教了他一个法子。

    于是安德海这天回宫,特意去找小李,手里提着几个木头盒子,一进门就往上扬了扬。一望而知,盒子里装的是饽饽,贪嘴的小李不由得就咽了口唾沫。

    “兄弟,”安德海得意地说“你看看,哥哥我给你捎了什么来了?”

    等把盒子一放下,小李就高兴地喊道:“嘿!滋兰斋的。”

    说着打开盒子,拈了一块江米桃仁的水晶糕往嘴里塞。

    “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真不赖。”小李的声音含含糊糊,不断点着头。

    “你看这一个,”安得海念着招贴上的一首诗:“‘南楂不与北楂同,妙制金糕数汇丰;色比胭脂甜若蜜,鲜醒消食有兼功!’汇丰斋的山楂蜜糕,你尝尝!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哪,二叔!”小李笑嘻嘻地请了个安,站起身来在衣服上擦一擦手,又吃山楂蜜糕。

    一面吃,一面闲谈,安德海说些什么,他全不在意,等甜食吃得腻了,把皇帝喝剩下,他带了回来的一壶普洱茶,嘴对嘴喝了个畅快,这才有工夫跟安德海答话。

    因为吃的是南食,话题便落入江南,安德海把康熙、乾隆南巡的故事说了些,然后突然一转,谈到来意。

    “兄弟,”他问“你可曾听见有人说起,太后要派我一件差使。”

    那话儿来了!小李恍然大悟,不敢造次回答,略想一想答道:“太后派二叔的差使很多,我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一件?”

    “不就是要派我到苏州吗?”

    “喔!”小李作出恍然意会的神气“是这一件。是派二叔到苏州去制办龙袍?”

    “对了!”安德海说“两位太后的,还有皇上的。太后的好办,织造衙门当差当惯了的,皇上的就费事了,不能按现在的尺寸做。”

    “是啊,大婚还有三年,到那时候穿,得按那时候的尺寸办。”

    “你明白了!”安德海很欣慰地说“大婚那年,皇上十七岁,身材有多高,织造衙门不能胡猜,所以太后的意思,要我去看着,先做个样子,琢磨合适了,穿起来才好看。”

    “对,是非得这么办不可。二叔,你什么时候动身啊?我得求你捎点儿东西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那还用说吗?吃的、穿的、用的,你开单子给我,包你一样不少。不过,”安德海略停一停,接着往下说“皇上虽然还没有亲政,咱们尊敬主子的心,万不可少,太后是这么说,皇上看我当差的一番孝心,也点个头不更好吗?”

    “这个,”小李问道:“二叔,你交办的事,没有什么说的。你就吩咐吧,是让我去代奏,还是先让我在皇上跟前提一提,说你有事面奏,请皇上召见?”

    “也不是代奏,也不是请皇上召见。兄弟,我的意思是,我虽是太后面前的人,不过皇上也是主子,请你给我探一探口气。”

    小李心中冷笑,到此刻为止,安德海还有这样的表示,听命于太后,对皇帝不过尊重体制,说一声而已!只要照实回奏,立刻就能激起皇帝的震怒。

    果然,一听小李的奏报,皇帝便拉长了嗓子说:“好啊!

    他真的不要脑袋了!”

    小李大为着急,双膝跪倒,抱住皇帝的腿,带着埋怨的声音说:“万岁爷千万别嚷嚷!一嚷,事情就办不成了。”

    皇帝也醒悟了,点点头,放低声音说:“来!咱们核计核计。”

    于是,小李把皇帝引入极僻静之处,把他所打听到的,关于安德海的消息,都说了给皇帝听。安德海预备到江南去贩卖珠宝,这话已经在宫里悄悄传开了,皇帝听了,只不住声冷笑。

    “奴才请旨,怎么回答小安子?”

    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“奴才就说万岁爷已经点头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皇帝还很天真“我点头答应了,将来怎么办他?”

    “这怕什么?”小李答道“将来他还敢说是奉旨的吗?证据在那儿?万岁爷又没有写手诏给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,”皇帝想了想说:“你就这么告诉他,说我没那么大的工夫,管他的闲事。”

    “喳!”小李立刻就感觉到,这是一个最好的回答。说是“点头”了,显得皇帝对安德海还很不错,那跟平常的情形不符,仔细想一想,就会发觉,事有蹊跷,唯有这样回答。正合皇帝的性情,装得才象。

    “小李啊,”皇帝又说“你再去打听,小安子还出了些什么花样?”

    “奴才一定遵旨去打听,打听到了,随时来回奏。不过奴才要请万岁爷,最好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,小安子鬼得很,说不定暗中在瞧万岁爷的脸色。让他识破了,江南不去了,那就不好玩儿了!”

    最后那句话,提醒了皇帝,也打动了他的心,想着有一天把安德海抓住,降旨正法,人人叫好称快,那真的是一件很好玩的事!

    因此,小李说什么,他依什么。而小李也真的很巴结,不断有“新闻”去说给皇帝听,最使他感到兴趣的是,说安德海花了一百两银子,买了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作妻子。

    “一百两银子就娶个媳妇儿?”皇帝惊讶地问:“这么便宜?”

    “那是现在太平年月,荒年的女孩子,更不值钱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女孩子长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奴才不知道,听说还挺齐整的。”

    “唉!”皇帝叹口气说“谁不好嫁,嫁给小安子?马上就得做寡妇了。”停了一下,皇帝又说:“你倒去看看,到底长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小李很奇怪,不知道皇帝何以对那个女孩子如此关切?这话自然不便开口动问,只是在想,怎么样才能去看一看,好回来交差?

    “只有一个法子,”小李觉得这是个出宫去找朋友的机会“奴才请主子赏两天假,到处去打听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两天?给你一天假。先去打听了再说。”

    第二天,小李被赏了一天假,大清早出宫,先到内务府,找着一个素日相好的笔帖式,名叫瑞年,跟他打听安德海的事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啊!”瑞年扬着脸说了这一句,又四面看了看,才低声说道:“兄弟,你在这儿少提小安子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小李讶然,也有些不悦“连提都提不得?”

    “不是提不得,是不愿意提他。”瑞年的声音越发低了“眼看他要闯大祸,躲远一点儿,少提这个人的好。”

    这一说,那里是“不知道”?是知道得很多的语气。不过安德海一向跟内务府有勾结,少不了也有亲密的朋友,象瑞年,小李就知道他也很巴结安德海,何以此刻忽有此冷漠的态度,倒不能不问个究竟。

    “小安子要闯祸,你们也不劝劝他?”小李试探着问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不劝他?”

    “我?”小李笑道“我要劝他,不是狗拿耗子吗?”

    “都一样。”瑞年答道“内务府都齐了心了,随他怎么样,只在旁边看着就行了!”

    “啊!”小李明白了。

    “你明白了?”瑞年也向他试探“你倒说给我看看,你明白了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小安子不怀好心。他真的要下了江南,将来有你们受的。”

    瑞年听了他的话,先不作声,慢慢地笑了,终于点点头说:“你真的明白了。”

   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,小李大为兴奋“那么,”他问“你们怎么治他呢?”

    一句话没有完,瑞年急忙拉他的衣服,埋怨着说:“你大呼小叫的,干什么?”

    “喔,”小李吐一吐舌头,放低了声音说“你告诉我,你们预备怎么治他?我决不说出去。你知道的,我跟他是冤家对头,势不两立。”

    这最后一句话把瑞年说动了心,他眨着眼很郑重地:“我跟你实说了吧,这件事连六王爷都知道了,该怎么办,得看他的眼色。眼前是三个字:装糊涂!所以谁也不提他。兄弟,几时你跟文大爷见个面,怎么样?”

    他所说的文大爷就是文锡,小李知道了,内务府如何对付安德海,都由文锡在发号施令,而文锡又承恭王的意旨办理。治安德海这么个人,竟要惊动亲王亲自过问,可以想见,此事关系甚大,就象打一条毒蛇那样,不是打在“七寸”上而是打草惊蛇,必被反噬。转念到此,觉得自己的警惕还是不够,得要好好当心。

    因此,他觉得此时跟文锡见面,有害无益,所以很诚恳地答道:“不是我不愿意去见文大爷,怕走漏风声不大合适。请你先跟文大爷说,我给他请安,彼此心照。等那小子走了,我去见文大爷,有几句要紧话说。”

    “好,就这么着!我一定把你的话说到。”

    从内务府辞了出来,小李颇为高兴,自觉此行大有收获。想不到内务府上下一条心,安德海为“公敌”更想不到恭王亦参与其事!照此看来,即使有慈禧太后这样硬的靠山,安德海寡不敌众,仍然非垮不可。

    他越想越得意,急于要把跟内务府搭上了线的经过,回宫面奏,好博得皇帝的欢心,因而打消了原来在外面找朋友听听戏,吃吃小馆子,好好逛一天的打算。掉转身来,沿着宫墙,往北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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