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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是。”贺兰柬低低垂首,暗自叹息。

    .

    “……豫征初年,十月癸未,匈奴大破柔然三十余部,获七万余口,马三十余万匹,牛羊百四十余万头。十一月,丁亥朔,柔然女帝将三万骑绝漠千余里,破匈奴七部,获二万余口,马五万余匹,牛羊二万余头。胡族诸部大乱,北疆不安。十一月乙酉,匈奴与柔然休战,集兵南压,大举侵袭鲜卑草原。丙申,匈奴大军兵临云中城下,称兵数三十万,鲜卑闻之皆恐。然,时崴师军众已有疾病,初战,匈奴败退,引次柯伦河北。尚自洛邑归云中,数战数胜。

    豫征二年,尚延见群下,问以计策。议者咸曰:“崴师豺虎也,虏征四方,兵重数十万,数倍于我。云中城固,外无制高险地,不若固守城池,拖敌疲惫。”尚曰:“不然。崴师虽雄,外强中干也。北与柔然争地,兵力分散,为崴师外患。左贤王逃归龙城,新仇旧恨,为崴师后患。拓跋轩诈降,与我里应外合,为崴师内患。又今盛寒,马无藁草,兵无粮草,更有风暴雪积,匈奴困于白阙关不得退路。崴师驱士众远涉赤岩,不习水土,疾病丛生。此数五者,用兵之患也,而崴师皆冒行之。斥候报之,匈奴言重兵三十万,实数不过一半,且军已疲惫。鲜卑擒匈奴,正宜今日。”又建计联盟柔然,共对匈奴。

    初,江左郗彦曰:“今敌众我寡,难与持久。然观白阙关隘,三面环山,可烧而走也。”乃使拓跋轩诈降敌营,携送粮草数千辆,其中百辆实以薪草,膏油灌其中,裹以帷幕。崴师受计,迎入拓跋轩。

    元月丁丑,拓跋轩引火粮草。时风盛猛,悉延燃关中营帐。顷之,烟炎张天,人马烧死者甚众,轩举火于峰顶,使众兵齐声大叫曰:“降焉!”匈奴兵乱。尚引骁骑刺入中军,崴师败逃。左右翼关外拦却,段云展重兵阻截,雷鼓大进,飞箭如蝗,匈奴逃生者不过百中一二。崴师血路亡北,尚轻骑追袭,杀崴师于荒野。此战鲜卑夺匈奴百余部,扩千里草原,鲜卑由此复兴。……”

    ――《北纪独孤世家第三》

    作者有话要说:

    ☆、进退皆真心

    元月十五,月明夜清。云中城里万家灯火,锦幡飞动,一片欢腾。得胜后,大部分军队仍留守匈奴草原,归来云中城的士兵自与家人团圆,而诸将军则和族老们聚在王府花厅,喜筵觥筹,酒酣三升。

    十里方圆,此刻皆是欢天喜地的喧闹。而离花厅不远的王府内庭,楼阁深深,冷月独照,却是静得孤清。想是所有仆役侍女俱在前府伺候宴席,内庭里不见一人。

    梅林香寂,风吹篁影,阮靳行走在白石铺成的小道上,左顾右盼,神色悠闲。

    “先生酒未出三巡便离席,可是怪尚招待不周?”声音自梅林里飘出来,淡静似水,微微含着分笑意。

    “好喝酒的是沈伊,两杯于我而言,却是醉酒的极限。”阮靳轻笑,走入林中。

    梅树间另有庭院,墙壁古旧,夜色下隐约可见有野蔷薇的枯藤爬出墙头,在风中微微颤伏。商之站在墙下,白衫素袍,飞袂如云。

    阮靳叹道:“我只是好奇,如此大胜之喜,主人家为何开席便不见影。多管闲事的毛病一发,脚就不受控制,我只好出来走走看看了。”

    商之一笑不言,阮靳上前,伸手抚了抚爬出墙来的藤枝,奇道:“北方天寒地冻,也能长蔷薇?”

    商之默然片刻,道:“已经九年未长了。”

    九年?阮靳收回手,顿有所悟。那庭院里阁楼紧闭,阶前落叶堆积,月光洒照,透着无言的萧败,他不由心中微恻,暗暗叹了口气,转身笑道:“在下离席其实还有个原因……尚公子若有时间,可否陪阮某对弈一局?”

    他的神色很是期待,再一想江左阮靳好赌之名,商之莞尔,颔首道:“当然。”

    两人至书房,商之燃了灯,与阮靳在窗下棋案边分执黑白落座。

    商之本就话少,阮靳这夜竟也似转了性,对弈中,一直沉默。室中安寂,便显得远方的喧闹尤其清晰。阮靳偶尔抬眸看商之,见他眸色恍惚,不禁摇头。半柱香时间过去,黑子在盘中已锁定胜局。阮靳却一掷棋子,猛地挥袖拂乱棋局。

    商之皱起眉,阮靳敲着棋子,叹息:“公子心事重重,思绪根本不在这盘棋上,我赢得甚没意思,甚没意思。”说到最后,竟有了丝恼意。

    商之放下白子,笑了笑:“尚心里确有几个疑问,想向先生请教。”

    阮靳道:“郗夫人是我师父,阿彦是我师弟,你既是郗夫人兄长的独子,又是阿彦最亲的兄弟,便也算我师弟,莫要再唤先生了,倒显得生分,叫我的字义垣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是,义垣兄,”商之从善如流,开门见山道,“这次义垣兄于匈奴内应,可是东朝谢太傅授意行事?”

    阮靳不置可否,转身于暖炉上煮茶,慢慢道:“为何会想到是谢太傅?”

    “有这样通天的本事,还肯帮助鲜卑的,天下间除谢太傅外,我想不出第二个人,”商之道,“除了匈奴的事外,另在柔然王城,暗中派人照顾慕容华伯父的,也该是太傅大人。”

    见他说得这般肯定,阮靳笑起来:“你这般想,总该不只是猜测,而是另有缘由。”

    商之道:“少卿一月前给我来过信,告知了华伯父北上之前曾与义垣兄有过接触,且看起来关系匪浅。少卿那时便推测,太傅在这件事中,用心深刻。而九年前东朝郗氏的事牵连谢氏甚深,谢二公子夫妇猝死,谢大公子受累病疾,雪魂之毒也险些祸连夭绍。即便是义垣兄的父兄,当年也因与郗氏交往密切而受了牢狱之灾……这些,都可以作为我猜测太傅愿意帮助鲜卑的缘由罢。”

    一旁茶汤煮沸,阮靳观看茶色,盛出汤汁。茶汤香如芝兰,色泽浅碧,阮靳道:“正是火候。”将茶盏推给商之,淡淡道:“公子猜得大胆,想得谨慎。既是如此得到的推断,那怎么还是疑问?”

    言下之意,他已承认。商之抿唇品茶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阮靳道:“太傅前日来信,有几句话让我带给公子,不知公子有无心情一听?”

    “义垣兄请说。”

    “鲜卑这战大胜,公子该如何回复北朝国君,定要思虑谨慎。公子一战名震天下,被鲜卑族人由少主尊为鲜卑主公,地位不同往日。且鲜卑如今复兴,风劲锐盛,比之当年师出西北得半壁江山的乌桓,气势过无不及。假以时日,鲜卑必被北朝引为最大的外患。北朝国君虽是公子表兄,怕也不会不忌惮一二。至于公子为独孤遗孤的身份,在今时其实已是公开的秘密,姚融、裴行之辈必将视公子为眼中钉。公子有情有义,虽握王者师,但想必仍会回洛邑称臣。太傅以为,虽则保北朝国君稳居帝位是平屈洗冤的道路之一,但请公子要切记独孤将军当年的前车之鉴。必要之时,不妨效仿当年北朝开国皇帝的壮举,夺九鼎,诏先朝百罪,也一样能为独孤祖辈正名。”

    听到最后一句话时,氤氲茶气间,商之眉峰骤然一挑,凤目间冷锋乍现。须臾,他微微一笑,轻描淡写道:“义垣兄是醉酒了罢。”

    阮靳看他半响,笑叹:“的确。不过我还有句话,听不听由公子。匈奴新继的可汗呼衍信虽年幼,但心思狠辣,非常人可比,这一次匈奴虽败得惨烈,但公子绝不可掉以轻心。”

    商之颔首:“尚会铭心谨记。”

    一时两人皆是沉默,房外有人敲门,贺兰柬匆匆进来,说:“主公,彦公子从歧原山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回来了?”

    阮靳欣喜,商之神色复杂,俱是迅速起身,待要联袂出门,贺兰柬却将商之拦住:“彦公子一人回来的,今夜是十五,寒毒发作,劳累过甚,已在寒园歇下……主公,我还有几件事要和你商量。”

    他一人个回来的?商之目光微微一黯,顿下脚步。

    阮靳揖手道:“两位慢谈。”言罢,转身离开。

    “柬叔有什么事?”商之转身坐定,揉了揉额角,无尽疲惫。

    贺兰柬阖上门扇,从衣袖里取出一卷地图,道:“这图上的密符我已琢磨出其中涵义,此地形该不是雪山,而指的是瀚海极北的燕然山。想来主公与彦公子之前寻找的方向是错了,若此图真为那牧人留下,雪魂花极有可能是在燕然山。”

    燕然山?商之心神一震。那是漠北之极的蛮荒,也是传闻中柔然起源之地。柔然立国后,北驻重兵屏障,没有人能越过那道屏障一睹极北之地的风光,而燕然山,也从此淡忘在世人的脑海,变成了草原上缥缈无迹的传说。

    传说中的所在,如何能寻找到?商之想了想,问道:“那图上可曾标明去往燕然山的道路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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